江枫小鸽

从荒野中归来吧。

诗人

         所有人都喜欢诗人,但我对他厌恶至极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成天穿着白色的斗篷到处闲逛,只想着风花雪月不理人情世故,像一个痴呆的幽灵。你只要有闲心在月夜里走走,就能撞见他出神地望着月亮,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,比苦修士还虔诚。可就是这样一个疯子,却被人们封为“最伟大的诗人”,赞誉他是神明的子嗣,上天的信使。依我之见,这些都是胡扯,只有这“最伟大的诗人”说的不错——诗人本就是无用的职业,那么业界里最游手好闲、最一无是处的那个,想必就是“最伟大”的人中翘楚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怀着对舆论的最后一点尊重,我决定去拜访他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拨开重重叠叠的风铃,穿过不计其数的书籍,给我倒了一杯茶。“您想看看我的诗吗?”他朝我拘谨地笑了笑。“可是诗又有什么用呢?我审视着他,平静地说,“诗又无法挣来任何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如同一把烈火点燃了他的血液,沸腾的鲜血在他的胸腔中燃烧,怒吼着驱使他反击。他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,用如炬的目光逼视着我:“啊,我懂了。您不是来看我的诗的,您是来责难我的。您和那成千上万的人一样,觉得我只是一个深陷在虚无缥缈之中的可怜虫,觉得诗只是荒废时光的产物,不是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?这世界上到处有儿童在挨饿,有人民在受苦,有战火在燃烧,你的诗就能让他们幸福吗?当一个孩子站在家园的废墟里,从家人的尸体旁被拖开的时候,一首诗又能帮他什么?既然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慰藉,那么诗到底有什么用?”我恶狠狠地盯着他,提高音调吼出了这些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可以清晰地看到,这尖锐的字字句句都如细针般扎在他的心上,戳弯了他的脊梁。他无言而无力地滑落到椅子上,松开了紧攥的拳头,伸出苍白的双手捧住茶杯。他垂下头,心虚地低声说道:“虽然诗无法在灾祸中拯救我们,但是.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甩上门把他的声音关在屋内,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这栋房屋。只留下诗人怔怔地坐在那里,兀自望着冷掉的茶发呆。

       但我没有想到,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诗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他的葬礼上,成千上万的黑白蝴蝶列队飞过他的身侧,它们轻轻振翼便引起了一场呼啸的狂风,宛如一曲沉痛的哀歌。倾盆大雨仿佛是上天的眼泪,让大树与小草都低了头。我皱眉看着这一切,心中莫名有些烦躁。一位先生走过来为我撑伞,说道:“他是位伟大的诗人,我们都感到惋惜。”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:“在我看来,他只是个疯疯癫癫的萨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诧异地望着我,缓慢地说道:“这位小姐,你在开玩笑吗?你竟然要用一个诗人的行为来评价他?”看到我肯定地点了点头,他哈哈大笑起来,笑得连伞都拿不住了,抖了我一身的雨。“诗人的生命只存在于诗行之间,离了灵魂的躯壳自然疯疯癫癫,这不足为奇。我猜,您肯定没读过他的诗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 见我摇头,他轻声叹息,旋即昂首望天轻轻吟诵。他说初开的花明朗的月,说温馨的家遥远的国;他说迷失的怅惘,说奋起的希望......到最后,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,所有的声音都融成了茫茫一片恢弘的颂歌。我的心随着颂歌的节奏律动,血液在不受控制的翻涌。我第一次如此鲜活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停止了朗诵,严肃地说:“您看,诗怎么会没有用呢?诗给多少平凡的日子涂上了色彩,安慰了多少迷茫怅惘的人。所以并不是诗不能帮助人,而是人自己赶走了诗。”他转了转眼睛,又继续说道:“至于诗人嘛,也不是什么无用的职业。他们是点燃生命的魔术师,是呼唤灵魂的萨满,是爱与美的信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为自己生命的荒凉与愚钝大声哭泣起来,与漫天的大雨交融在一起。

评论(5)

热度(15)